在走出大廳之時，張盼便懊悔自己的直言。她不過一介女流之輩，又不理門中俗務，這般貿然教訓門中的長老恐怕會惹得微詞，於己自然無礙，但對於厲若海而言也不知是否有影響。

深深呼吸了一次，張盼告訴自己不要因為想太多反而多生事端，又提醒自己還有個一聲不吭生悶氣的家夥需要自己去安撫。

厲若海此刻正在風行烈的房間。他半蹲著身，即便如此他依舊比坐在床上的風行烈高出一大截，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他與自己的弟子進行著眼神交流，培養感情。

“阿盼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我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故意把我撂在外面？”張盼故作埋怨道。

“我並未生氣，阿盼你也不必以這種方式試探我的心情。”厲若海轉過身，黑色的雙眸中平靜無波。

“你還說你沒有生氣。”張盼輕嘆一聲，“平日裏的厲兄必不會拆穿我。”

厲若海沒有再反駁。

“厲兄在生誰的氣？”

“你的。”

這樣直白的回答多少有點刺痛張盼的玻璃心。

“阿盼難道從來不為自己考慮嗎？”

“厲兄太高看我了。”張盼不禁撫額，“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不求得任何回報的人，盼也是如此。厲兄單見得我於今日出現所承擔的風險，與魅影劍派虛與委蛇的辛苦，卻不知道我發現自己能夠為厲兄做些什麽後的喜悅之情。”

“厲某何德何能……”

張盼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厲兄多慮了，盼的意思是說，盼與尋常之人並無不同，所做之舉皆為尋求心中喜樂，只不過盼不喜權勢錢財，所求不過是實現個人價值。因而厲兄不必對我有任何感激之情。話雖如此，若厲兄真能為我所言感動繼而不再生氣的話也是再好不過了。”

厲若海的神色這才平靜下來。

“除了這些，厲兄沒有要同我說的話了嗎？”

厲若海輕嘆口氣，道：“果真什麽都瞞不過阿盼的眼睛。實不相瞞，近幾日來厲某心中頗有迷惘。”

“啊？”張盼微微詫異。

“阿盼何必如此驚奇。厲某亦是凡夫俗子之一，對自身作為感到困惑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厲若海微微皺眉，“四年之前，厲某尚是街頭浪兒，心無大志，所求不過是兄弟平安長大。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大仇得報，厲某大業初成，竟不知接下去要如何行事。尋常黑道之人恃強淩弱之舉厲某是斷斷不可為的。然而厲某亦知世間所言的‘劫富濟貧’同樣不利於尋求大道。今日厲某因一己之私建立如此基業。若有朝一日，厲某門中後輩依仗門中權勢，做出與當日仇家相同之舉，厲某於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面對幼弟。”

張盼深吸口氣，平覆下心中的震驚，也不知是否追求天道之舉果真能讓人改變性格，畢竟她怎麽看厲若海都不像這麽多愁善感的人。

“厲某原本以為法制能代代相傳約束後人，然而今日之事提醒我，有人制定出的法制亦可由人廢除。厲某知道當法制崩壞之時門派已不覆存在，每當思及此處，心中總生起總總不甘。或許正是因為信念不純，近幾日來，我的槍法難有寸進。”

張盼好後悔當年沒有好好研究心理學，於是現在只能嘆息一聲：“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也許你最需要的是時光。”

“也許如此。”厲若海點了點頭，神情間落寞散去幾分。

“對了順便說一句，其實我剛才問你還有什麽話說是想暗示你解釋一下行烈這件這麽醜的衣服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這下屋子裏的名為“多愁善感”的氣氛終於徹底散掉了。

“阿盼真是……”厲若海輕輕地笑了一聲，“天性樂觀呢。”

“這應該不是嘲諷吧？”

“自然不是。”厲若海正色道，但眼中透露出的笑意卻透露出了他的想法。

“那麽阿盼呢，阿盼又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呢？”

“今天是什麽日子，內心剖析大會？”張盼輕呼了一聲。

“阿盼不認為這樣很公平嗎？”厲若海可不打算輕輕接過這件事，“我一定洗耳恭聽。”

“我可沒你這麽覆雜的心事。”張盼思索片刻，“我現在只是有些困惑以後的路怎麽走，什麽時候和表姐聯系比較好。”

“阿盼還沒有和家人聯系嗎？”

“和家裏人說自己在黑道大佬的基地也是要做好心理準備的。”張盼故意抖了抖，裝出害怕的樣子，“我現在都可以想象得到我表姐沖我咆哮的樣子了。”

“阿盼的家人如果擔心的話，我可以讓人送你回去。”

厲若海的話令張盼吃了一驚，“你要趕我走？”

“黑道風雲變化莫測，阿盼身無內力，我又不可能時時照看左右。若是……”剩下的話誰都懂。

“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是應該先哭兩分鐘然後抓住你的肩膀搖啊搖問你怎麽能這麽對我然後再說上一堆蒼天可表日月可鑒之類的廢話再然後就是長時間抱頭痛哭最後再求你一遍不要讓我走……好吧讓我們跳過這堆死蠢的流程，只有一個問題……你希望我走？”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你真的希望我這麽個善解人意的朋友，盡忠職守的後勤，耐心負責的老師離開你，離開邪異門，離開那些可憐女子，從而導致你徹底變成個鋸嘴葫蘆，邪異門不得不招募一大堆拖後腿的仆人，那些可憐女子從此失去人生的指路明燈……以及行烈日後就只能穿這種品味惡俗的衣服。”

“……阿盼。”厲若海微有些無奈，“你的安全……”

“餵，厲若海厲門主，你連保護一個女孩子也做不到嗎？”

面對厲若海堅持的表情，張盼只能擺擺手，“這樣吧，我寫信征求家人意見，說不定她還不希望我這麽早回去煩她呢。”

“信鴿不安全，你寫好信我派人去送。”厲若海想了一會兒，接受了這個類似於緩刑的建議。

得到厲若海的首肯，張盼轉身出了房門，“我先回去寫信，然後去挑個接手的人，最後再去市場上選件正常的衣服。”

“……麻煩阿盼了。”

“不要每次都用這句話做談話結束語啊。”

看著青色的身影越走越遠，厲若海又是一聲嘆息，“以前哪裏有這樣結束過啊……”

風行烈像是完全不了解兩個大人間的矛盾，不知何時已經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在新年的當晚，張盼的家書寄了出去，邪異門的眾人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之前的不快，高高興興地過了一個新年，商良除了收獲了一頓罰跪後也沒有別的損失，厲若海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開春之時，行烈喊了第一聲“阿姨”然後喊了第一聲“師傅”，與此同時，張盼表姐的回信也到了。

一拿到信，張盼便跑去找了厲若海。

“表姐的回信，找你一起看。”張盼正色道，“免得你懷疑我偷換了信件。”

“阿盼怎麽如此想我。”厲若海無奈一笑。

張盼撕開封口，取出了信紙。

白色的紙上只有三個字：

別 煩我

字體瘦削，充滿力道，很難想象是出於女子之手。

“阿盼的表姐，果真不同凡響。”

沈默了數秒，厲若海才擠出這麽一句。

“那麽厲大門主，你願意收留被表姐嫌棄的我嗎？”張盼笑道。

“要不我親自寫一封給令姐？”厲若海遲疑道。

“你信不信她只會回你另外三個字。”張盼笑容燦爛，“字太醜。”

厲若海：……

多虧了表姐的威武霸氣，張盼終於能夠留在邪異門而不被弟控好友天天念叨著早日回家葉落歸根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之類嚴重不符合人物形象的話。

“阿姨……”口齒尚不清晰的小行烈跌跌撞撞的沖到張盼懷裏，“抱……”

攥著張盼褲腳的小不點水娃給力地哭了出來。

不遠處，看著平日淡定沈著的女大夫安慰這個拍拍那個手忙腳亂的樣子，厲若海的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